救命“贵人”被立案品牌授权仍在卖：谁的贵人鸟？

  因股票连续20个交易日收盘价均低于一元，昔日“鞋王”贵人鸟被上交所终止上市。一周后，2024年3月18日，其公告以4亿元价格拍卖了位于晋江市内坑工业园区的相关资产。

  这部分资产，原是贵人鸟运动鞋服供应链建设项目。2023年9月，因持续亏损，贵人鸟（603555.SH）退出了自己的发家业务，出售包括“贵人鸟”在内的品牌授权等多宗鞋服资产，以粮食为未来的主营方向。

  危机爆发在2020年年末，因高达99.2%的资产负债率，贵人鸟向法院申请破产重组，昔日的泉州首富、创始人林天福被限制消费。作为唯一的重组方，被称为东北“粮食大亨”的李志华注资贵人鸟，并在2022年成为新的实控人。

  2024年2月底，李志华因涉嫌信息公开披露违法违规，被证监会立案调查。这也是龙年A股第一只立案调查股。

  昔日鞋王退市，“白衣骑士”被立案调查，但贵人鸟品牌仍在运营。这是一个企业踩准了时代风口上市，激进投资后巨亏，而后卖壳“隐身”的故事。

  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成立于福建省晋江市陈埭镇，这里地处泉州湾西北侧。有赖于地理位置，这里是东南沿海有名的蛏苗产地，滩涂养殖是陈埭昔日的主要收入来源，有俚语“陈埭担蛏”来形容它。

  1979年，陈埭镇一位名叫林土秋的种田汉创办了晋江第一家民办鞋厂。45年后，陈埭镇成为全国制鞋重镇，拥有超过7000家鞋类相关企业，工业总产值超800亿元，这中间还包括安踏、乔丹、鸿星尔克、特步、361°、贵人鸟等知名品牌。

  陈埭镇人民政府公众号“陈埭视野”在2019年发过一篇名为《“陈埭万人丁”奋斗史》的文章，写到位于陈埭镇岸兜村的丁氏祠堂主殿门额上，有一块“陈埭万人丁”的黑色牌子。

  该文写道，溯源晋江鞋业，绕不开“丁”这个姓，绕不开乌边港这条河：南岸是岸兜村，安踏集团董事局主席兼CEO丁世忠在这里起步；再往南是江头村，361°集团执行董事、总裁丁伍号家族居住于此；河的北面是溪边村，是乔丹董事长丁国雄和特步集团董事局主席兼CEO丁水波的家。

  陈晓是陈埭镇一位鞋业从业者。她对南方周末记者介绍，“陈埭有一半以上的人姓‘丁’，姓‘林’的没有那么多”，名人里除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林土秋，还有贵人鸟创始人林天福。

  1987年，17岁的丁世忠带着600双鞋子北上闯荡，同年，林天福在家乡开始做小规模运动鞋贴牌代工，瞄准东南亚的运动鞋服市场。“陈埭在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华侨很多，当时拖鞋之类在菲律宾卖得非常好。这些企业家很有远见，知道只代工不行，要做出品牌才能走远”，陈晓说。

  鞋服行业独立分析师马岗曾多次去过晋江，那里到处都是工厂。成品厂、机械厂、招工机构、拉链等配件厂、广告设计等无一不有，是一个拥有全产业链的地方。“贵人鸟，只是这几千家企业之一。”马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根据贵人鸟招股书，2010年-2013年上半年，在中国运动鞋服行业的上市公司中，它位列第七。以贵人鸟上市前2012年的数据对比，安踏、李宁年出售的收益都超过它至少30亿元。

  2010年末至2013年6月，贵人鸟品牌零售终端数量从4027家增加至5508家，其中，三四线%。

  贵人鸟被市场冠以“中国鞋服第一股”“鞋王”等称号，是基于它2014年在A股成功上市。多位采访对象表示，“贵人鸟抓住了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因为这是A股第一只运动鞋服股。”

  市场排名在它前列的，安踏、特步、361°、匹克等公司，均于2007年-2009年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而非A股。

  北京关键之道体育咨询公司创始人、总裁张庆，1996年入行，曾担任多家头部鞋服品牌顾问。在他看来，鞋服不是一个新概念，但鞋服类上市公司，标签是“体育产业”。

  2014年10月，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培育多元市场主体，大力吸引社会投资，运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等多种模式，拓宽体育产业投融资渠道等。

  这份文件被业内称为“46号文件”。张庆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是少有地从国家层面提出体育发展的产业政策，极大地激发了市场热情，尤其是在长期资金市场。他记得，46号文件出台后，许多券商会邀请他讲解体育产业。

  正是2014年年初，贵人鸟登陆A股。“当时，只要沾上体育概念，很多投资方都愿意投资，这也是贵人鸟市值一度突破400亿、林天福被称为晋江首富的原因。”张庆表示。

  在他看来，贵人鸟登陆A股，是体育产业概念股。但就产品而言，更偏向于休闲，是以体育为名卖休闲，“股票估值上，有很大泡沫”。

  2014年上市至2015年6月，贵人鸟股价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上涨479.98%，远超大盘。2015年5月，一度达到历史最高67.92元/股，市值超过400亿元。

  这一年10月，根据胡润百富榜，贵人鸟持股超过八成的林天福以190亿身家成为泉州首富，较上一年上升216名，超过安踏掌门人丁世忠近80亿元。

  行业资深品牌管理专家、上海良栖品牌管理有限公司创始人程伟雄曾在早期与林天福有过几次交流。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贵人鸟产品偏休闲，在福建圈子里品牌档次大众化，企业也清楚自己问题所在，跨界投资撬动更大资金杠杆来回报主业。”

  从2015年开始，林天福提出，要全方面推进全产业链+多品牌经营的策略。曾在2017年公告将“贵人鸟”改名为“全能体育”，以适应公司战略转型，但第二天，贵人鸟再次公告，名字不改了。

  2015年-2017年，从公开披露的各类信息来看，三年时间，贵人鸟花掉了近50亿元，投资了虎扑、体育产业基金、游戏公司、保险公司、西班牙和美国的体育品牌等，甚至计划收购威尔士健身股权。

  但同期在主业的投入并不多。2015年研发人员303人，至2018年仅增加了61人，全年研发投入约8000万元。公司净利润从3.32亿元下降至1.57亿元。

  张庆曾与包括林天福在内的多位“晋江帮”鞋服企业董事长有过交流。他记得，在46号文件发布后，体育产业比较热时，他问过一位头部鞋服董事长“是否要投资一些别的业态”，对方认为，还是该专注于主业。

  “林总做事是很有魄力的，福建企业讲究爱拼才会赢。但决策上的理性和审慎可能不足”，张庆说。他认为，贵人鸟上市后，应聚焦于将偏休闲的风格转到运动，把钱用在产品技术的开发上。

  程伟雄同样认为，闽南的老板都比较有赌性，但从贵人鸟来说，若不是去跨界收购，而是购买中高档品牌来补齐短板，或者不加金融杠杆，“这家企业是可以盘活的”。

  2017年，虎扑体育IPO失败，成为贵人鸟跨界投资失败的一个缩影。2018年，贵人鸟出现上市后的首次亏损，此后连续三年巨亏。上市时，公司资产负债率为46%，折腾几年后，2020年高达99.26%。

  在张庆看来，“贵人鸟的多元化投资既没有办法获得预期收益，彼此之间也很难产生协同效应，主业又面临巨大竞争压力，结局或早已注定”。

  距离登顶泉州首富不到四年，2019年至2020年，林天福五次成为失信被执行人，被列入限制消费人员名单。

  2020年，贵人鸟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股票简称改为*ST贵人。2021年，贵人鸟在债权人的要求下破产重组。

  2020年7月，林天福卸任贵人鸟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由其儿子林思萍接任。

  他在多位受访者口中被称为“小林总”。在他掌舵贵人鸟期间，2021年河南暴雨时，负债累累的贵人鸟捐款3000万元，以“破产式捐赠”的方式出圈，曾创下一晚销售额破4600万的业绩。

  2021年3月，贵人鸟公开招募和遴选重组投资人，李志华麾下黑龙江泰富金谷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是唯一的报名者。四个月后，他以4.2亿元拿下贵人鸟20.36%的股份，将自身粮食业务置入上市公司的同时，也帮助贵人鸟完成司法重整，避免了退市。

  在他看来，由于产品存在高度同质化，鞋服行业内对贵人鸟的兴趣可能并不高，才会出现只有一家重整方报名的情况。由于毛利率的原因，粮食贸易上市不容易，对双方而言，合作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2022年，泰富金谷成为贵人鸟控制股权的人，李志华成为实际控制人。2023年9月，贵人鸟宣布鉴于运动鞋服业务持续亏损，公司将逐步退出运动鞋服业务，以粮食业务为未来主要经营发展方向。

  但贵人鸟经营了36年之久的运动鞋服业务并未因退出上市公司主体而宣告结束。

  宣布退出运动鞋服业务一个月后，上市公司将持有的“贵人鸟”品牌，以“独占许可使用”的方式有偿授权给泉州荣顺鞋业有限公司，授权费用100万/年，授权期限10年。

  包括陈晓在内的多位受访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没听说过荣顺鞋业此公司”。

  100万/年的授权价格，在鞋服行业内人士看来“低得离谱”。可类比的是，同样资不抵债、破产重整的拉夏贝尔，2019年将自己手中七格格、OTHERMIX等线亿元价格出售。

  “贵人鸟这个品牌，随便卖都能卖几千万。但如果市场上是我用100万来买这个授权，它必然不会卖给我。”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天眼查、百度等公开平台披露的电话信息，多次拨打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泉州荣顺鞋业有限公司的公开联系方式，前者无人接听，后者回应：“我们不是荣顺鞋业”。

  一位仍在为贵人鸟产品服务的员工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我们现在的鞋服业务和上市公司没关系”。对自身现在是为谁工作，对方并未回应。

  2021年7月，贵人鸟宣布将总部办公地点由厦门迁回至“福建省晋江市陈埭镇沟西村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老厂”。这是林天福的发家之地。根据天眼查的地址，泉州荣顺鞋业有限公司距离贵人鸟老厂仅375米，百度地图显示距离则为35米。

  根据天眼查，2021年11月，荣顺鞋业法定代表人、投资者（股权）变更、联络员备案全部由两位林姓人士变更为叶美娜，后者持有荣顺鞋业80%股权，为实际控制人。但同时，叶美娜为泉州贵欧体育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

  在泉州贵欧体育贸易有限公司的显示页面上，荣顺鞋业为其100%持股公司。但2021年9月，该公司投资人（股权）从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变更为荣顺鞋业。

  这意味着，在引来“白衣骑士”的同月，贵人鸟将总部地址迁回老厂。两个月后，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退出泉州贵欧体育贸易有限公司投资人，接手的泉州荣顺鞋业有限公司在两年后，从白衣骑士手中以100万/年的品牌授权价，拿回贵人鸟品牌。

  根据财报，截至2023年上半年，贵人鸟终端零售数量为1584家，距高峰期减少了近4000家。

  南方周末记者以加盟咨询的名义，接触到了贵人鸟相关地区加盟负责人。对方说满足一定条件后即可加盟，并表示：“贵人鸟早就剥离上市公司贵人鸟股份了，股份公司是做粮食的，它当时只是借我们上市公司的壳。但我们实体经营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如果跟上市公司还是捆绑在一起就完蛋了。”

  也有受访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按照贵人鸟内部人员的话来说，退了市，他就上岸了。”

  这位贵人鸟的创始人如今在做什么？泉州市人民政府网2024年2月公布了“泉州慈善家”“泉州慈善大使”名单，林天福及贵人鸟股份有限公司出现在泉州慈善大使名单中。

  3月7日，贵人鸟官方微博发布了一组“2024年度家宴”的照片，参与人数众多。13日，该微博发文称，“高峰，低谷，走过的都是风景，贵人鸟品牌2024全新启航”。